暮 暮

在等你发现我

罗渽民|《长路漫漫》

-富家公子罗渽民x戏子程綪

-是的又来写民国了ᐕ)ノ⠀

-1.1w+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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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—「如果我手里有多一张机票,你会跟我走吗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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壹、

残夏。

那是一个让我难忘的夏季,换上戏服,划上妆容,我一如继往的待在后台往舞台那儿的方向看去。我们的戏院不大,但也不算规模小,来这儿看戏的都是上海有名有势的大人物,他们平常除了管管钱财之外,閒暇时间可多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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椅子旁的小桌子上放着刚点的茶水、清酒,和一盘盘下酒菜,逐渐坐满的戏院人声鼎沸。今儿唱的戏,是一名寡妇在失去一切之后怅然的内心挣扎,挺悲伤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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掌声响起,我从后台的薄帘后走了出去,在踏上舞台的那个刹那,我就成为了这场戏的主角,在这几分钟内,我不再是我,而是这场戏的那个悲伤的角色。伴随着轻盈的乐声,我唱着台词,在舞台上扬袖轻舞,沈浸于角色之中的那股悲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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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看啊⋯⋯月儿弯似刀锋锐利刺入骨⋯⋯」我高唱着,眼睛一一撇向台下的观众们,有些是老面孔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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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过坐在二楼包厢握着茶杯喝茶的那个男人我不曾见过,没有看过和他一样,有着清澈双眸,有着光的男人。在这个世代那样的眼神不该出现的,在这个世代里,所有充满希望的情感早已被那些混乱不堪的战火和悲伤掩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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哪怕和我一样才二十来岁也如此。

我们注定是需要被迫长大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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几年前因为战乱戏班子们都散了,人啊,四处逃离,乘着火车带上一些行囊就这么离开原先安定的生活,我们漫无目的的奔跑,身后好似一直被时间追赶一样,永远停不下来,也永远看不见终点。没有了熟悉的戏团,我一个人来到了上海,在这做灯火通明时尚华丽的城市里,我就像是一粒漂泊不定的尘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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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个时候好不容易找到了这间小戏院,我们头儿待我很好,让我在这唱,给我住小房间里,至少有地方可以安定,我也就不再央求什么了。在这唱了快一年的戏,认识了一些常来看戏的大人物们,几个姊姊偶尔会给我带些吃的,幸好这儿的人没有我想像中的那么绝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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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都说,偌大上海滩,人薄情,枪速快。

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情况下死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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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好比我亲眼目睹了从前在戏班子熟悉的姊姊在巷子里被枪毙一样,那纯白的长裙上开出了一朵朵杜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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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看啊⋯⋯衣袖沾泪泪不尽,白衣镶上杜鹃红⋯⋯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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贰、

「丫头,你去散散心吧,顺便帮忙买点米回来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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头儿撩开布帘摆了摆手,我点点头拿着钱包就从后门离开了。今儿天气挺好,蓝天白云,这样的好天气还真容易让人忘记现在的局势正动荡不安呢。我往戏院前门走去,几辆车在那儿,我是没多看一眼,却被人给拦了下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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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穿着俐落干净的西式套装,深褐色的发与那双动人的双眸让人印象深刻,我认得,是坐在二楼包厢的那个男人。男人嘴角微扬轻声道:「你唱的很不错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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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有些错愕的仰头看着他,只是腼腆的笑了笑道了谢。正当我想先行离开时,男人又接着道:「下次能邀请你到租界那场戏给我朋友们听吗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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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站在车子旁朝我微微笑着,那天的阳光打在他身上,光线和他与身后的戏院就似乎是一幅划一样,我一时看傻了,慌忙的才回答道:「那当然是我的荣幸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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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海租界从来就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,那里住的都是外国人和有外国血统的人,都是有家室背景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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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个男人的笑意又加深了一些,随后他朝我微微行李道别,并乘着那台黑色轿车扬长而去。我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车子,才发现自己的心跳莫名的加快了跳动的速度,为什么呢?难不成是因为从来没见过像他这样的男人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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摇了摇头,我打起了精神之后往市集的方向走去。他是租界那儿的人,与我这般小戏子相比,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。租界那儿就像是另一个世界,偌大上海滩是繁华无比,租界那更是高尚。我没有再继续多想,在市集里买好米之后,因为有带些小钱出门所以就打算买点零食回去,小时候在老家那,我喜欢吃的是小米饼,脆的,刚煎好是香甜的。印象里那时还和家人们住一起,爹爹出门工作时回来路过巷口,会给我带个几片回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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儿时的南京实在是一片光景,好喜欢那儿的花,也好喜欢那儿的人。

只是南京,我是回不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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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

罗渽民坐上了车之后还回头从后车窗那看了出去,他看着站在戏院门口的身影愈来愈小,直到彻底消失在他眼前的那一刻,他才把视线收了回来。那个小戏子有点让他挂念,他还找不出原因,只觉得他特别不一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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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少爷,您在想什么呢,从刚才就一直心不在焉。」坐在前座的管家爷爷轻叹,想也知道自己方才所交代的那些事情,他家罗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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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年揉了揉眼睛淡淡的笑了笑:「没事,有点累罢了。杨叔叔,您能再说一次吗?」罗渽民坐直了身子,他礼貌地再次询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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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叔叔无奈的长叹了声,也没办法,他只好重新叙述一次:「老爷特地交代,这回您从英国回来主要是帮忙控管罗家在上海这的地和金钱,您必须打理好一切才能回去啊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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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渽民拖着下颚看着窗外的街景,他只是淡淡的应了声,并没有做什么太多的回应。刚从英国回来没几天,想着先趁天气好多到四处走走,看看这流逝的六年岁月里,上海这个地方变成了什么样子。十六岁的时候罗渽民整家离开了这里远赴英国去,遥远的英国就好像是一个崭新的世界一样,阳光亮晃晃的,那是他对英国与河岸的第一印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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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不太想管什么钱什么土地,罗家世世代代都是有名的地主世家,钱很多、地也很多,小时候都有印象那些政府官员在家里进进出出,从陌生面孔到逐渐熟悉,他也看了很多所谓『大人的世界』。再加上远赴英国之后在那生活了七年,现在回来住租界那,不少和英国相关的贸易也都由他们来处理,罗家的事业愈做愈大,也越来越复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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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年深棕色的瞳孔里倒影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场景,脑子里播放的是舞台上戏子唱的旋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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叁、

第二次见到他,是在一场晚宴上。那是一场办在租界处大舞厅的宴会,人们高歌跳舞,人们饮酒作乐,那些华丽高贵的样子全是用金钱堆出来的。我第一次买到租界这里,太阔气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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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以戏子的身分邀请来这里唱戏,租界这里的人们似乎不常看戏,他们经常泡在街上的酒吧,或是音乐厅,听的是洋人的玩意儿,而不是我们传统的乐曲。我换上戏服之后站上舞台,这里和戏院不一样,那种感觉格格不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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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看见了站在人群之中的那名少年,他手上拿了杯香槟,晃啊晃的之后放到嘴巴喝了口。他的视线和那时一样,一直一直都看着台上,我也同时看向了他。就像是在陌生的环境里见到一个熟悉的人一样,我逐渐退去了那种不自在的感觉,更加轻松的在舞台上唱着今晚的这场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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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来戏唱完了,我换回了简约的旗袍,素面素色没多加花样,和现场这些世家贵族的名门小姐们来说简直是乡下的姑娘。我饿了,于是就到一旁打算吃个小零嘴再默默离开会场,在这里的我明明应该要没没无闻,可没想到却格外引人注目,可能这些世家贵族们觉得我很特殊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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穿越人群走向我的少年手上多了杯酒,他递给了我,在众目睽睽之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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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今天也唱得很好呀,不愧是我请来的戏子。」他勾起唇角笑着,双眸不偏不移的看着我,我愣了一会儿才接下他给我的那杯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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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俩酒杯轻碰,干杯后我仰头喝了一口,并带着笑意的回应道:「多谢夸奖,原来是您请我来的呀,那时我还在想,是谁会请我这平平戏子到这么高贵的地方唱戏呢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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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又朝我走近了几步,我身后是一面墙,没有退路了。少年微微欠身,他凑到了我耳边轻喃:「我送你回去吧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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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微微点头允诺,他朝我伸出手,带着我走出人群,到门口之后他吩咐了自己的人去把车开过来,在等车的过程里,我俩站在一块儿赏着今日圆圆的白月。晚风吹得很轻,夏天是这样的,明明上午热得让人厌烦,晚上却又凉凉的格外自在舒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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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谢谢。」我向他说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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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年看了我一眼,他是一个喜欢笑的人,笑起来总是格外温柔,他温柔的嗓音有些低沉,和今晚的风一并吹入我的耳里:「不客气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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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开着车送我回戏院,下车之后他并没有马上让车开走,而是打开车门看着眼前的我,少年拉住我的手,轻轻的拍了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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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们会再见的。」他轻笑,又接着道:「再见的时候我会有礼物给你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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随后他关上车门,车子驶去,最终消失在那轮明月之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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肆、

那是我第三次见到他,如他所说的,再见面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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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这回坐在一楼,戏台的正前方,他似乎是一个人来的,依旧是喝着茶吃着瓜子,依旧是一身干净利落的西式套装。我忍不住的多看了他几眼,后来戏唱完了,散戏了,我在后台往外看,他还坐在那儿。收十好东西之后我撩开布帘走了出去,站在台子上,我看着台下的少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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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知君何处来,亦不知君何处去,此缘系于此那便是萍水相逢。」我用着戏腔念着,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,罢,我坐在台子上,与他对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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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间彷彿禁止流动,我看着他脸上流利的线条,和那总是带着淡淡笑意的眼眸,似笑非笑的模样和他安安静静的样子不禁让我屏住了呼吸。少年倒了杯茶,他站起身子走向了我,把陶瓷茶杯递给了我,他眼神示意着我接下,于是我便乖乖接住了杯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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茶香不浓厚但香气却四溢,我看着杯中的液体,小小口地喝了起来,而他则靠着戏台站在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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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今天唱的戏不一样,和上周相比,你从寡妇变女英豪啦?」少年轻笑道,他回头看了我一眼,顿时我被他露齿一笑的模样给吸引住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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目光停留在他嘴角上扬的弧度和那口纯白的牙齿上,我似乎从没见过笑得那么好看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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将茶一饮而尽后我道:「是啊,一周换一个主题,下周的我大概是清新佳人吧。」我笑着,我拿着茶杯并从舞台上跳了下来,走到桌椅那把杯子放到桌上。随后我在他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,并仰头看着眼前的少年,接着问:「你到底是谁,来自哪又将要去哪?为什么在这停留了这么久呢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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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轻挑眉:「你就那么好奇呀?」尾音上扬的疑问句像是在问自己似的,他很快地又接着说:「我叫罗渽民,来自英国,也将要去英国。你呢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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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看起来不像外国人。」我咬着瓜子说着,顿了下又接着自我介绍:「程綪,南京人,没有将来要去的地方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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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渽民走向我,他在桌子另一侧的椅子那坐下,他和我对望了一会儿,才清了清嗓子说着:「那当然,我出生在这儿,只是十六岁的时候去了英国,现在才回来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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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看着他,颇好奇的,这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少年居然早已是去过国外的了不起人物,果然啊,和我这枚戏子相比,他是另一个世界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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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很喜欢看戏啊?不然怎么会邀请我去租界那儿唱戏?」

「喜欢啊,不然我怎么会来这儿听你唱戏呢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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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年眉眼弯弯,嘴角上扬的弧度很刚好。戏院的屋顶是扇窗,阳光从上洒下,整个戏院都像是被镀了一层金一样,亮晃晃的。隐隐约约似乎还能从阳光里看见细微的灰尘飘啊飘的。和他初见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好天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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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就这么发呆似的看着罗渽民,好久好久,都没有把视线收回来。心脏怦怦跳动的感觉好不真实,好像……那该怎么描述才对呢?戏里不曾这样演的,我们演过太多悲剧,多数的残忍和多数的失望,我不太懂得去揣摩这种,心脏被敲了好几下的感觉。笨拙地去形容,就是此刻的我居然忘却了所有伤心的事情,此刻的我只觉得美好,因眼前的人而美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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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程小姐,不晓得你知不知道,在英国有一个说法,叫做“love at first sight“,中文的话,应该翻译成『一见钟情』吧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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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—「程小姐,我想我对你一见钟情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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伍、

他家的轿车座椅很舒服,垫子软软的,车也开得挺快,比一般人力车快多了,去哪儿都方便。我一直看着车窗外的景色,看着车子带我们逐渐从市中心往租界那儿驶去。罗渽民坐在我旁边,我看他的时候他朝着我弯弯一笑,心脏漏了一拍,我赶紧把视线往另一侧撇过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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车子停在一栋大宅院门前,司机下车替我们开了车门之后,我站在宅院的铁门前发愣了好久。这样的房子,恐怕小老百姓不吃不喝五十多年,拼命赚钱,也都无法买到的吧?罗渽民站在我身旁,门口的人打开了铁门,少年站在那儿看着我,朝我伸出了手:「请进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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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走在通往宅院本体建筑的那条小径上,总觉得一踏进这,就像走进了另一个世界一样。我跟着罗渽民走进偌大的房子里,屋内的仆人们打扫的打扫,来接应的接应,罗渽民对他们很好,并没有让他们多么忙碌,反而给了他们不少休息的空间。我坐在沙发上,几个仆人送上了茶点,我往窗外一看,这里能清楚地看见夕阳缓缓落下的模样,橘红的光渲染天际,确实很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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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年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,他喝起了茶,看我一脸很不自在的模样他忍不住笑出了声:「别那么拘谨,程小姐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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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不用叫我程小姐……叫我綪綪就可以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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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好的,綪綪。」他丢了包桌上的饼干给我,幸好我反应快地接住了,看那包装,大概是洋货,还挺可爱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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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叫我綪綪的时候我又愣住了,可能是因为很久没有人问起我的名字、没有人知道我的小名。就连戏院的头儿也没有问过我的名字,他老是丫头丫头的喊我,从来都没有问过我叫什么。也许人生浮浮沈沈,小戏子的名字本来就不怎么需要被记得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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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家很大,三层楼左右吧,各式各样的房间有着不同功能,除了书房、卧室之外,还有许多拿来囤放进口货物的仓库。罗渽民说现在上海这只有他一个人,自己的父母都待在英国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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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綪綪。」闻生,我回过神来抬眸看着眼前的少年,他轻声说道:「我有礼物想送你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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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带着我上楼,他从一间小仓库里拿出了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,罗渽民将那个盒子塞进我的怀里,他柔柔的笑着,眼里满是星光。我错愕地看着那个盒子,犹豫该不该打开的时候少年就替我打开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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里面装的,是一件手工制成的旗袍,暗色系,不高调却不失华丽优雅,是紫色的,上头绣上了花和蕾丝。盒子里还有一套饰品,是与这套旗袍凑为一组的。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,这辈子还没有那么靠近的接近过这样的东西,太贵重了,不是一般人能碰,不是一般人穿得起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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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这……太贵重了,我不能收。」

「换上吧,一定很适合你的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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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推了推我,在我踏进小房间后罗渽民并关上了门。我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换上了那件旗袍,房间内有一面镜子,我站在镜子前看了好久,顿时有些难以置信眼前的人竟然真的是自己。把门打开后看着站在门外的少年,他看向我时停顿了一阵子,我有些别扭的撇过头,想着还是换回来好……当我要重新把房门关上的时候,罗渽民拉住了我的手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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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让我站在门边,自己则走进去房间内拿出箱子里的饰品,罗渽民走回我身前,他小心翼翼地替我戴上耳饰,再替我戴上项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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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的手轻轻掠过我的耳根,我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,不自觉得扬起了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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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綪綪,这身旗袍本来就该属于你。」罗渽民带着笑意的说着,我的双颊因为他的称讚和近距离的接触而泛红,怎么也掩藏不了的那种羞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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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—「綪綪,你比你自己所想的还值得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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该如何去描述我和罗渽民现在的关系呢?也许是超出朋友一点的那种暧昧,也可能已经是能够手拉着手谈论遥远未来的那种亲暱。我们之间的关系略微模糊,不像租界有明确的划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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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下起了雨,我坐在散场的戏院里,看着屋顶那扇窗上雨水不停倾落的模样,思绪早已飞到了上海租界那儿的家。后来我偶尔会去他那儿玩,会去那儿唱戏给他的朋友们听,会在那住个几天,穿着华丽高档的旗袍或礼服,戴着昂贵的饰品。我也会跟他一起去看戏,去看别人唱戏,然后再偷偷凑到罗渽民耳边嫌弃人家戏子的不专业,他还会带我去听音乐会,听听人家西洋的乐曲多么悠扬愉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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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渽民带我见识了许多我的人生里不应该出现的景色,这其中包括他在内,都是奇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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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綪綪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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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看向了推开戏院大门的男人,他今天穿得不是一套西洋套装,而是换上了宽松的长衫。戏院外街灯的光洒落,他撑着伞站在那儿,我跑向了罗渽民,在他面前差点跌倒的时候他把紧紧搂进了怀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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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仰头朝他露出灿烂的笑容,他牵着我的手,替我撑着伞,我们很平淡,很低调,好像无人知晓那样的生活在只有两个人的世界里,我很喜欢这样,因为有他,有我,还有着平静的雨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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车子驶回宅院,偶尔我会和他一起像这样子吃晚餐,罗家的仆人们都认识我了,当然管家杨叔叔也已经算是熟悉的人。罗渽民说在这我可以放松,不需感到拘束,他说他很乐意让这成为我的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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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看见了他书房桌上的相框,那是一张老相片了,相片里的,是罗渽民和他的父母亲,那张相片让我想起了自己的父母,四散琉璃的我们不知道彼此生在何处,生死未卜,只能抱着没消息就是好消息的心态过这个字的日子。他好歹也是留洋回来的子弟,罗渽民的书房里堆了不少外文书籍,我随意抽了一本来看,密密麻麻的外文是我无法理解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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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渽民也走进了书房,他看着我拿的那本书,嫌弃的摇了摇头:「我可讨厌这本书了,学金融真的太无趣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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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他抱怨我也觉得好笑,我们所学的确实太不一样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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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渽民呐,你这间书房没有一本书是我能看懂的。」我环顾四周时一边轻叹,罗渽民握住了我的手,我错愕的望着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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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可以教你呀,教你英文。」

「我学不来。」

「你戏唱的那么好,唱戏一般人才学不来呢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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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又被他逗笑了,罗渽民就这么拿了几本书,我们靠着墙在地上坐下,他的手略过我的肩揽住了我。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念那些我看不懂的字,罗渽民一个个讲解,就算我真的学不来,也觉得此刻好幸福好快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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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綪,你记得一见钟情的英文吗?」

“Love at first sight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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亲爱的罗少爷,我也是对你一见钟情,无法自拔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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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、

罗渽民的家人也回来了,那天我刚好也在他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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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本来以为他会把我藏起来装做什么也没发生,但没想要罗渽民反而是正大光明的带着我下楼见他父母。他一直握着我的手,似乎是怕我担心,所以他牵得很紧很紧。罗父罗母人其实挺好的,并没有像想像中的那样百般刁难,我们四个人坐在沙发上,他们刚开始谈着我听不懂的事情,但后来问起了关于我生平的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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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程綪你是哪里人呀?」罗母嘴角温柔的笑,很像罗渽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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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南京。」我回答着,但我不敢看向他们的眼睛,就算他们表现得再怎么温柔无恶意,还是充满着压迫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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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南京啊,不错呀,我很喜欢那儿。」罗母的笑又更深了一些,他说起了一些关于南京风景的忆事,随后又接着问:「那小綪你现在还继续读书吗?还是工作了呢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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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……在南京那是学唱戏的,来上海,也继续唱戏…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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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越说越小声,越说越不确定,我垂下了眼眸显得特别不自信。唱戏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,那也是一种艺术,但总觉得太多人都认为我们这些卖艺的人身价太低了。久而久之在面对舆论的过程里,我也会觉得自己只是一个负责唱戏,其馀没有丝毫用处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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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母说了句『我没有想过渽民喜欢的人会是像你这样的。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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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心头一震,我们只不过是想谈一场平凡简单的爱,不谈身家,不谈是否门当户对,可是在长辈眼里这样的我们确实并不相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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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渽民拉着我的手站了起来,我从没见过他的表情像现在这样,如此的冰冷。他看着眼前的父母,只留下了一句:「有些事情,你们本来就不需要去管,就和我本来也不需要替你们管那些烦心事一样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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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拉着我离开宅院,我一句话也没说,只是静静跟着他一直走,月色把我们的影子拖长,稍稍重叠的我们,早已命不可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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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回了戏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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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坐在戏院里的椅子上,头顶上的月光洒落,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。我看着罗渽民的身影,他似乎是轻叹了口气,我这才发现自己其实也没有多么的理解他吧,只不过是知道他家的背景而已,其他的好像一无所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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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生如戏,就和我唱过的那些戏一样,开头浪漫或是美满,结局却只剩一人孤独挂念,牵挂、难忘的,都留给留下的那个人承担。我站起身来,站在罗渽民的面前,他坐在椅子上垂眸望着地板,心情烦躁我懂,但现在那么宁静,无人干扰,我想,也许我们不该如此沈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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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心翼翼的捧起了罗渽民的脸,他干净清澈的双眸看着我,凝视着,我望着他略微干涩的那片嘴唇,偏着头轻轻的吻了上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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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知道这一生不可能得到岁月静好。

但我会把最纯稚的爱全都留给你一个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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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渽民抚上了我的脸,我们在四下无人的月色下亲吻,暗自许下承诺。

我记得我唱过那么一句:月儿圆,家团圆,风儿吹,情长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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柒、

罗渽民搞了失踪,他不回家,选择跟我一起挤在戏院小小的房间里。我没有阻止他,因为这是唯一一个可以和他在一起的办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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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天我唱戏的时候他会出门办点事,会趁他爸妈不在家时回家一趟,拿点东西来,我们安稳的过着无人打扰的生活,就这么持续了几个月。后来罗渽民在城里租了间小套房,我们搬进去住,那离戏院不远,对我们来说更舒适一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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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天了,街上多了许多卖包子的摊贩,我从戏院回来的路上带了几个回家。一进门就看见坐在椅子上的罗渽民,他手里拿着一些信,见到开门进屋子内的我,他便露出了笑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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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綪綪,你买什么回来呀好香。」

「包子,街上最近有好多摊在卖包子呢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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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俩坐在一起吃着包子,我的视线落在他放在桌子上的那些信上,含糊不清的问着:「那些是什么呀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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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渽民没有回答,他把包子吃完之后拍了拍手就把信给收起来了,直到我再问一次的时候,罗渽民才模模糊糊的答道:「公事上的信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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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知道这些肯定没有他所说的那么单纯,但我也不再过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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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渽民靠着窗站在那喝茶,他望着窗外的街景,我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,我发现我很常像这样偷偷看着少年的身影,一句话也不说,只是看着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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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渽民呐,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?」我只是无心的问了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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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只不过是站在那儿,我的心便温澜潮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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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年他眉眼弯弯,笑得温暖:「我会努力让我们一直在一起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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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天带来的消息不晓得该算好还是不好,对某些想离开的人或许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,但对不能走的人来说,则是又一次的把人的希望打回谷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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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几艘运输船和运输机会来一趟,往哪儿开要看船票机票上的目的地才知道,想走的人只要有票就能不带任何牵挂的离开这个地方。那天罗渽民外出,我恰巧打开抽屉看见了那几张信,其中一封,就是机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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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当然会有机票,他当然该回到他该回去的地方。我并不是很意外,却也纳闷着他为什么不愿告诉我这件事情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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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回来了。」看着进门的男人,我回以淡淡的笑,好希望他可以每天都对我说「我回来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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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坐在一起,像那时他教我读英文一样,我们看着书,这回看的是我唱的那些戏的词本。他看不懂这些,我们永远都有彼此不了解的东西,却又能因为互辅而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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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望着我残夏里最独一无二的荷花,望着他清澈的双眸,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坐在二楼包厢时眼睛里满是光芒的少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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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渽民呐。」我轻声唤着他的名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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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渽民伸手揉了揉我的发丝,嘴唇抿起了淡淡的笑,他的头靠在我的头上,罗渽民低声说了句:「如果我手里有多一张机票,你愿意跟我走吗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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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垂下眼帘,选择了沈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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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来我摇了摇头望着他道:「有些地方我一辈子也去不了,只能麻烦你代替我去看看,渽民呐,愿意帮我这个忙吗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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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渽民答应了我,他嘴角的笑没有消失,只是停留在了那个略微苦涩的地方。后来我在他放机票的那个信封里,放了一封信,留下了一些一直以来想对他说的话,希望他能看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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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真的不跟我走吗⋯⋯?」他看着站在戏院门口的我,明明老早就出门的他却还是搭着车绕回戏院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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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渽民确实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,他说他会努力让我们一直在一起,他确实很努力,只是我自己选择了放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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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摇了摇头,伸手握住他的手,仰头看着罗渽民时我坚定的说着:「你回英国要好好生活,不用担心我,有缘份的人是一定会再见面的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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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我们是有缘份的人吗?」

「Love at first sight,你看,我没有忘记哦。一见钟情的人比任何爱情都来得有缘份的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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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着他上车,看着他离开在我的视线之中。

我步步回头,只是希望他也能把一眼留给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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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天也送走了我最爱的人,在最诚挚的爱情里,我们总会必须舍弃一些无可奈何的事情,人生有太多选择题了,每一道题都好难好难,但我们还是必须做出一个选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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英国距离这里好遥远好遥远,远到我无法想像,也不知道时间过了他会不会还记得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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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张信啊,我耗尽了笔墨,却怎么也诉不尽深到骨子里的爱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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捌、

“ 罗少爷,Love at first sight,我一辈子都不会忘却也是我一辈子唯一一个记得的英文,如果多年以后我们能有机会再次见面,那我会对你说这句话,让你认出我的。你知道吗?我在南京的日子里常常会想自己未来的样子会长什么样,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能遇见你,小小戏子而已,居然有机会可以进到租界那里的大房子一探究竟⋯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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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少爷,程綪以过客之名,祝你万事如意,事事顺心,一路顺飞,鹏程万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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情以一见钟情始,愿以白头偕老止。 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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玖、

又是一年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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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去春来,一整年里发生太多让人无可奈何的事情,有太多无法阻止却也无法弥补的遗憾。春天会开很多很多的花朵,会有温暖的太阳和和煦的风,一切都会好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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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依旧在这里唱着戏,心里挂念的人在哪我却无从得知,听说有几艘运输船和飞机回来了,载着人和许多的贵重物品,后来的上海依旧繁华,人们过着安然无恙的生活,和春天一样,所有的好事都在冒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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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程綪姊姊!有你的信!」戏院新找来的助手,他急急忙忙的递给了我信,我收下后坐在熟悉的位子上拆了开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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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 綪綪,情以一见钟情始,愿以白头偕老止。 ”

“ 去见你的路很漫长,但尽头是你,不要紧。 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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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、

「看啊⋯⋯月儿弯似刀锋锐利刺入骨⋯⋯」又是熟悉的戏,我老是抱怨着头儿为什么不换戏,头儿总说因为人们爱听这些苦涩的悲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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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对我而言这并非悲剧,唱着这场戏的时候,我遇见了罗渽民。那封信是从英国寄来的,经过一段时间和运送显得有些潮湿泛黄,那封信的内容很简单,却好像承载了满满的思念和希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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戏散了以后,我回后台收十了东西,再度从布帘探出头来时,我却看见了方才不在场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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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信收到了吗?我很早就寄出了的说。」他坐在那,头发梳了上去,整个人看起来更成熟了些,罗渽民坐在了位子上,他拍了拍身旁的空位,示意我坐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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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坐在他身旁,看着他对我露出的微笑,我眼角泛着泪,这才知道什么叫做喜极而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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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好久没有见到面的人,是挂念的人,是以为时间过了会把我给忘记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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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綪綪,我说了,我会努力让我们一直在一起。」他站起身来走到我眼前,男人微微欠身和我平视,他伸手揉乱了我的头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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屋顶上的玻璃透出了阳光,洒落在他的身上,耀眼极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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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原本以为这是一曲终人散的悲剧,后来才发现,结局永远可以被逆转成由诺言堆起的模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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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渽民拉着我的手,他轻轻吻上我的额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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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只亲我额头啊?」

「你得说出通关密语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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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—Love at first sight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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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n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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